意大利面之恩

「Completo」是意大利街上最常见的字之一。所谓Completo，就是「传统意大利全餐」，简单来讲包括五道菜：前菜、第一道主菜、第二道主菜、素菜和甜品。记得在梵蒂冈的时候，对Completo一点概念都没有，为了弄个明白，随便进了间餐厅跟老板娘说：「Can I have Completo?」老板娘于是很热情地跟我介绍摆列在灶上的各色菜肴，解释道：第一道主菜有各种意大利面、烩饭等等；第二道主菜有海鲜、肉类、马铃薯等等；素菜就有各种蔬菜、沙拉……总之就是任选，全套12欧元，好几十样菜肴看得我都更不知道该吃些什么了……这就是吃Completo最大的好处——花一点点钱就能吃很多样东西！

「我想在离开西西里之前再吃一次Completo。」我对碧婷说。那时是意大利之旅的尾声，再过不久我们将离开西西里，同时也将离开意大利，向希腊前进。

于是，我们再次来到这家两天前来过的意大利餐厅。

侍应生跟上次是同一个人，一个很温柔的女生。本来已经有点不好意思的我们，看到侍应生时，顿时更加尴尬，不是因为侍应生的溫柔而心神荡漾，而是因为，两天前，发生了一件令我们很尴尬的事……

话说两天前我们吃了一份Completo，结账时，拿起账单一看，咦，14欧元？巷口的招牌明明写着Completo优惠价12欧元的，算错了吧？

侍应生听了我们的疑问，便笑着说其实没算错，然后拿菜单来向我们解释。原来，所谓的Completo，意思是「一个人吃全套」；我们两个人吃，就不能算优惠价，而要个别算了。这个菜单上有注明，只是我们看不懂意大利文而已。

我还来不及开口，她又连忙说：「Don’t worry, don’t worry.」当下就把数目改成12欧元，好像是怕我们会跟她理论个没完似的！其实，我听了她的解释后，就很想说，那么算14欧元没问题的，本来就没错啊！可是，整个谈话的过程，我们根本没有机会插口半句话……

◎

事隔两天，再次来到这家餐厅，我们不免有种不自在的感觉：「不知道她会不会以为我们又来讨便宜？」

果然，结账时，账单上写的是12欧元——这次她也不管我们有没有多问，就直接算我们Completo的优惠价！

「可能她怕我们又像上次那样问东问西，所以直接算我们便宜。」我说。

「可能我们来第二次有折扣。」碧婷说。

「可能她同情我们这两个穷困潦倒的旅人！」我继续乱猜。

我一点都没有「赚到了」的感觉。这不是我们努力得来的，而是一个好心的陌生人给我们的。不管是什么原因，她这样做，一定是出于一片善意。

但这一次，我决定不再感到尴尬，反而欢喜地接受。唯有不断地接受别人的善意，铭记在心，我们才能成为一个更有福、更有能力付出的人。正因为人与人之间不断地接受与付出，这世界才会更美好。

2010年1月7日

你说拍得烂不烂？

西西里岛并不小，它其实跟柔佛州差不多一样大，也就是说，如果要全岛走透透的话，最快也非得用十天半月不可。当然，我们不是来环岛旅行的，不需要走透透，根据旅游书的介绍，西西里岛最吸引我们的地方有两个，一个是神殿山谷，另一个是拜占庭式的镶嵌画。

镶嵌画是什么东西，我们是一点概念都没有，只是单单听到「拜占庭」这三个字，就很有气派了！

「我想去蒙雷阿雷（Monreale）。」碧婷被旅游书上一段有关镶嵌画的资料吸引住。资料是这样写的：「在蒙雷阿雷小镇，沿着Via Umberto坡道而上，你会看到一幅巨大的壁画，这幅镶嵌在教堂墙上的壁画，在意大利是堪称首屈一指的……」

看到这句话的人，一定会很轻易被其中三个词语吸引住：「巨大」「镶嵌画」「首屈一指」！然后画面马上在脑海里浮现出来——很壮观的壁画、大概有五层楼那么高、四周有高塔或钟楼之类的伟大建筑物、整个金碧辉煌的感觉……

寻找的过程不太顺利，书上唯一的指示是「沿着Via Umberto坡道而上」，却完全没有说明教堂的名字是什么、附近有什么景点、在哪里下车最靠近，而且连一张图片也没有。

幸好，在街道上发现一面很完整的地图，顺利从一堆密密麻麻的意大利文中，找到「Via Umberto」，二话不说，按图索骥，期待已久的时刻要来临了。

终于，找到壁画的那一刻，我们俩抬着头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，呆呆地站在那里好一些时候——

——这哪叫「巨大」？！这哪叫「首屈一指」？！在我们面前的，是镶嵌在一座小教堂背后墙上的壁画，感觉暗淡无光，地上杂草丛生，四周是别人住家的破旧墙壁，只差他们没有在窗外晒内裤而已！

碧婷拿出相机，我见状便好奇：「你还有心情拍照喔，我完全不想拍……」

「没有注重构图的。」碧婷只是不甘心空手而回，只好随便拍三两张。

我听了心情死灰复燃：「要！要注重构图！相机最厉害的地方，就是可以把美的东西拍得更美，烂的东西拍得更烂，所以要找个好的角度把这幅烂壁画最烂的一面拍下来。」然后拿出相机拍个不停，每拍一张照都忍不住说：「好烂喔！没想到相机真的可以把烂的东西拍得更烂！」

旅行嘛，本来就是一段从平淡中找出精彩的过程。

2010年1月6日


这就是传说中「首屈一指」的拜占庭式镶嵌画……你说拍得烂不烂？


神殿山谷不用我多加解释，它给我的第一个感觉是：「很像虎豹别墅！」可想而知，它只是一个被美化得像公园的地方，公园里有一座又一座的神殿遗迹让人参观。


不过这里倒是个摄影爱好者的天堂！

有什么好骄傲的？

之前同事听说我要去意大利，当下奉劝我：「最好先学好一些意大利语，因为意大利人很骄傲，你不懂意大利语就会被他们瞧不起。」2010年1月3日，继波西塔诺之后来到意大利最南部的西西里岛，就在这个地方，我终于真正领教同事口中的意大利人。

话说，这天麦当劳里排队的人很多，好巧不巧，不懂意大利语的我们又正好碰上不懂英文的服务生。

经过一番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的对话，我们算是点好我们要的东西，怎料，收银机算出来的是——二十多欧元！看来刚刚的费尽唇舌是白辛苦一场了，我们明明只点了十多欧元的东西。

即使后面排队的人很多，我们也没办法，钱比较重要！我们连忙向服务生解释说她误会我们的意思了，可是她怎样都听不懂，还一脸懊恼的样子，最后她只好叫来另一个懂英文的服务生，三两下就明白我们要的是什么。

就在我付了钱捧起食物要去找座位的时候，肩膀被排在后面的意大利人拍了两下。我才转过头，他就一副郑重奉劝我的样子：「Next time you must know Italiano.」然后像是怕我没听清楚，重复说道：「Next time you must know Italiano.」

那是我生平见过最骄傲的脸色。

意大利的民族是很强没错，但是有必要这样自以为是吗？仗着自己的民族优越感，把自己抬得比别人高，这种人，只会令我作呕！

我当下很想回一句：「意大利的民族能有今天的成就，是你的祖先世世代代努力而来的，轮不到你在这里大小声！」

但我终究不可能这样做。

2010年1月3日

大作家才能来的地方

在罗马度过了五天之后，接下来的行程对我们来说真是一大考验。

认识我的人都知道，我是一个不管去什么地方旅行都不事先规划行程的人。别觉得这样做很不知天高地厚，你有所不知，我曾经在往蒙古的火车上认识一个韩国人，他本来规划好一个多月的行程，还用电脑打印出来，哪里知道，还不到一个星期，全盘计划早就被打散。为什么呢？签证啊、火车班次啊、要花时间找旅伴一起租车啊、不舍得离开蒙古啊，这一大堆拉里拉杂的问题又有谁能预知？

至于意大利呢，最难的地方在于钱，一不小心来到高消费的地方，不穷死你才怪！

经过讨论，我们终于决定，顺路南下，下一站是波西塔诺小镇（Positano）。其中一个原因是，深冬逼近，北上等于找死，南下是唯一的选择；另一个原因是，旅游书说，波西塔诺近年来成为「作家们青睐的疗养地」!

一看到这句话，我就开始想象，山水如画的小镇、随便就可以挥出一首诗、没有车马喧嚣、只有虫鸣鸟叫、创作灵感排山倒海而来……哗，梦想做大作家的我，对这种地方的诱惑是完全没有抵抗力的。

可是，我们来到波西塔诺时的所见所闻，却反而差一点把我们吓跑。首先是看到这里的人全都身穿名牌裘皮大衣，接下来是一辆又一辆的名轿车，还不止呢，连店面橱窗里摆着的挂着的都是名牌！更惨的是，我们一连问了好几家旅馆和民宿，最便宜的都要每人40欧元一晚！如果你不清楚40欧元是什么程度，那我告诉你，我们在罗马住的旅馆是每人15欧元一晚……

「通常作家不都是穷困潦倒的吗？」我一边找旅馆一边纳闷，这个高消费的地方怎么能叫做「作家们青睐的疗养地」？

「穷困潦倒的就不叫『作家』了，可以称为『家』的就一定是有一定的成就的，比如政治家、教育家。」碧婷说。

「喔，那穷困潦倒的最多只可以叫做『文字工作者』喽？」我恍然大悟。

最后，我们在波西塔诺住了两晚，然后逃跑一般的继续南下去了。

「以后看到『疗养地』三个字就不要去。」我们的省钱守则又多了一条。

2009年12月31日


波西塔诺小镇的房子依着悬崖密集而建，层层叠叠，要是在马来西亚的话，不知道这些算不算是违章建筑？


因为悬崖陡峭，房子前的马路有些窄得只容得下一辆车。


这里家家户户都有橘子园。


抵达这里时是2009年12月31日，我们买了两瓶酒，在跨年的时候干杯，新年快乐！

我凭什么这种态度？

没想到，我们天没亮就起身，一早来到梵蒂冈的时候，场面已经非常壮观：长长的人龙不只从街头排到巷尾，而且还延伸到下一条街、再下一条街……持续了好几天的冬雨还在下着，长长人龙中每个人都撑着伞，红的绿的彩虹色的什么奇怪的颜色都有，一看就知道他们跟我一样，雨伞是跟「卖伞黑人」买的。

旅游书说，梵蒂冈博物馆的游客全年络绎不绝，夏天旺季时排队进馆的人龙根本看不到尽头。但这样的深冬淡季，雨不停的日子，怎么也是这种场面？我还牺牲睡眠起了个大早而来的噎，怎不叫人纳闷呢……



很多人都知道梵蒂冈是世界上最小的国家，但我没想到，她其实就在罗马境内。她小得只花一两个小时就可以沿着外围走完一圈！她最厉害的地方，是拥有全世界第一大的教堂——圣彼得大教堂，以及全世界最伟大的博物馆之一——梵蒂冈博物馆。

2009年12月29日，我们昨天参观过圣彼得大教堂，今天便来参观梵蒂冈博物馆。

排了二十分钟左右，我开始受不了这种人挤人的「典型游客旅游法」，便跟碧婷说，你在这里排队，我去前面看看人龙的尽头在哪里。说着沿着人龙走去，转了两条街，好久才终于看到博物馆的入口。「我算过了，队伍移动二十步要五分钟，以这样的速度看来，至少要排多一个半小时。」我刚刚算了四百步才走到入口处。

◎

就在这时，一件大大影响心情的事就要发生了。话说一个卖伞黑人沿街叫卖而来，我们两人只有一伞，加上这伞才活不到两天就半身不遂，被意大利的风吹断了两根线。黑人认定我们会买，来回走了好几次，这次我也不等他啰嗦，还没等他走近就直接举起食中二指：「2 Euros.」他起价其实5欧元，我一开口就毫不留情，砍得过分。

黑人先是怔了一下，然后很小声地跟我讨价：「4 Euros?」显然我刚刚的语气完全把他的气势压得没剩。

我想也没想：「No, thanks.」说罢当下突然觉得，如果我照着镜子重复这句话，我一定会很受不了自己的冷漠语气脸色，很想挥自己一拳。马来西亚的治安，真的把我训练得「不管坏人好人只要是陌生人就不要给他好脸色看」。

「3 Euros?」黑人更加小声，很像怕被痛扁的样子。

「No, thanks.」我始终一脸「没得商量」的欠揍样。

「Okay, okay...」最后黑人投降，点点头，把雨伞递过，示意着，你说2欧元便2欧元吧。于是我把伞拿过，把两欧元硬币给他；就在这个时候，我看到，他没带笑容的脸上，眉头皱了起来。他没有因为卖得一把伞而开心，没有因为我的过分而破口大骂，也没有再多说半句话，但他眼神里的无奈很真，很真……我这个踩在别人土地上的人，凭什么用这种态度对待当地人？

意大利之旅启程以来，我第一次有难过的感觉。

一个半小时后，终于排到入口处时，我跟碧婷说：「不然你一个人进去吧。」然后分头行事。我不想参观这个世界各地的人蜂拥而来的伟大博物馆，反而去看梵蒂冈的街道和路人、去跟意大利餐厅老板娘打听什么是意大利全餐、去跟杂货店老板聊马来西亚人的语言、去买水果和面包……

旅行嘛，看过什么并不重要，学到什么才是真重要。

2009年12月29日


圣彼得广场。


圣彼得大教堂内部。


远眺圣彼得大教堂。